鑄字・記憶佇留

美之旅參觀日星鑄字行,帶回了一個刻有我名字的鉛字印章,勾起了阿爸的童年記憶,那時阿公阿嬤經營的「東部印刷廠」,使用的正是活字凸版印刷。

民國65年,阿公阿嬤白手起家一起創業,「東部印刷廠」豎起了大大的招牌,在台東市的中華路上正式開業。阿爸回憶起那時店裡的生意興隆,人潮絡繹不絕,工作應接不暇,每個孩子也理所當然地分擔家裡的勞務。阿爸說:「當時真的是做怕了,日以繼夜,常要做到晚上十二點以後才能休息,因為太辛苦了,反成為日後我努力讀書的動力!」
手工排版印刷,撿字是排版的第一個的步驟,撿字員要先找出需要的字,這通常是阿嬤和阿爸的工作,鉛字是按照部首擺放的,找出所有需要的字之後,要放到一個專用的木盒裡方便排版,記憶中的老照片裡,鐵黑色的鉛字佔滿了整面牆,有時阿爸會不小心忘記部首,阿嬤還特別為準備一本字典放在旁邊方便查閱,阿爸的識字能力和查閱字典的功力就這樣一點一滴、日積月累地練就了出來。

撿好字後要拿給阿公排版,排版是放在一個有特殊框架的排版桌上,依照印刷紙張的大小整齊排放,阿公說:「這一個步驟是最繁瑣的,因為版面要整齊漂亮,連空隙的部分也要用木條塞住,排版這一門學問,需要經驗的累積才能夠熟練完成。」印刷前還需要準備事先裁切好大小的紙張,專門的裁紙機非常大台,銳利的刀片完美的裁切每一張紙,在手工轉動的年代,必須仔細地放置,精準下刀!

接下來將版模放在印刷的機器中,轉動滾輪,機器有節奏發出「喀喀!、「喀喀!」的聲音,這樣的音調彷彿是屬於那個老台灣的節奏,轉動了阿爸的成長時光,也鐫刻出阿公阿嬤臉上歲月的印痕。印刷機反覆的轉動,每一張紙確保都能夠均勻的沾上油墨,一條一條的木條是支撐紙張的工具,印傳單、考卷、書本就這樣產生了。
在那個年代,書籍裝訂成冊需要人工,生意好時,阿爸一放學回家就要開始幫忙,桌上會放滿印好的紙張,需要一張張排序,才能有一本成冊的書籍,那是阿爸小時候賺零用錢的管道之一,撿好一本能賺十塊錢。人工作業偶爾會出現頁數重複或缺頁的狀況,那是純手工年代,美麗的失誤!

印刷廠門口擺了一隻貼滿淺粉色小鑽石的賺錢大蟾蜍,即便休業多年依然佇立守候,招財蟾蜍身上皺巴巴的紋路,被歲月雕琢得更加栩栩如生,小時候不知道那是什麼,只覺得有些害怕,阿嬤告訴我:「它可是家裡的招財寶!阿爸小時候出門上學時就會把蟾蜍轉向門外,希望能多銜些錢進來,放學回到家又會把蟾蜍的頭轉向家裡面,深怕漏財。」小小的動作卻深深展現那個樸實勤勞的年代,開源節流,為生活努力打拼的純真與想望。
記得有一次看見阿嬤家客廳的小桌子裡面有一個很舊的小抽屜,看起來毫不起眼,起初我以為是阿嬤捨不得丟,沒想到卻裝滿了過往的細碎事物與回憶,裡面有的是紀錄印刷場的照片,還有許多張阿爸小時候的照片,我和阿母一起翻閱著,彷彿進入了他們生活的年代。再往下一看,看見抽屜的角落時我們全家都驚訝不已,竟然還留著一些鑄字,我拿起來仔細一看,兩個鑄字上寫著—存厚。

當年阿嬤家的印刷廠在台東很早發跡,附近有許多剛起業的家庭印刷廠,因為店面不大,也沒有較大型的印刷器材,於是接到的工作也相對少。不過,阿嬤會把小型的家庭印刷廠能夠做的工作請他們幫忙,讓他們能獲得更多的工作機會,或許這就是阿嬤為什麼留下「存厚」這兩個字,儘管是各行各業都在競爭的那個年代,還能夠照顧到周圍同行的人,是我們應該學習的。

凸版印刷費時耗工,在時間的洪流裡,逐漸被影印機的快速取代,經歷了三十五個年頭,「東部印刷廠」最終也劃下了休止符。但是屬於那個世代的傳家記憶,卻會一直流淌在我的心中,彷彿我也參與了阿公阿嬤和阿爸的那個一家人一起打拼的美好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