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來吧

我去採訪她,蜿蜒了
三小時的公車後,在部落下站
省道旁,她家,門不關
陽光壓出地上唯一一塊白瓷磚
昏暗裡,老媽媽坐在椅子上
皺紋淹沒她的五官
她帶我到工作室。走前,老媽媽的眼神
從黑裡,跟著我們的步伐,伸到陽光下

工作室小而滿,在這,她維繫傳統藤編
她說,因為媽媽老了,才回來
才織出黃藤的下半生
窗外,被曬啞了的部落
她黑黑的臉,跟她媽媽一樣
有時看不清五官

訪完,她載我下山。左手邊太平洋
右手邊越過她開車的姿態,是山
山脈後面還有山脈。她說,我兒子跟你一樣大
在山的那一邊,暑假都不回來
我唯諾稱是,樹影交錯掠過她的臉

行經一座凹岬,浪拍擊我的窗,我驚嘆
她轉頭,說:「留下來吧」
我一直以為,那是阿美族的浪漫

很久以後,我到異地
我的媽媽在電話裡,變成山道上的她
車子夾在山的根、海的廣中間,美景轟然
留下來,那不是阿美族的浪漫

帶著iPhone、看Google map、搭三小時的車上來
荒瘠安靜的老部落裡
我這冒失的白浪,就是一座高樓
屬於城市,她兒子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