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藤

爸爸坐在博物館角落編籐,他是原住民博物館邀請的志工。年輕時我想學編籐,他說編籃太難,你沒耐性。

看見館外陽光,打在老爸爸臉上,他專注地剖籐,剖一半再剖一半,一直剖片下去,成了細扁的籐片;五條經緯籐交織,爬進他雙手,快速交叉的編結。眾人聚攏來,看他如何隨籐忽左忽右、忽下忽上,很快爬出一隻揹物籃。

爸瘦削著肩,眼光掃過屋子展埸,所有籐條展物無不閃閃發著森林的光。這博物館魚簍 揹籃 搖籃 篩子 盤子 帽子 全是籐的天下,籐的最大本領就是爬上爬下,如今才能飛滿展區。

爸爸也是抽籐高手,他一人去蕃薯寮高山採,單週挑回部落賣;媽媽心疼爸,攜五、六歲的我搬來工寮。幸虧媽媽來了,他才有番薯葉吃。

他說抽籐都得抓陡峭崖壁側走,也要走一段海邊山崖,有幾次大風大雨,他總會慘白著臉歸來,他說:「剛剛走在海邊,差點被海風抓走,只有蹲伏著等風雨過去。」

爸爸老了,看他現在坐在角落,遊客圍來,他就掀開長盒氣泡墊,拿起一截多刺「狼牙棒」開講,道:「這大拇指粗、外皮帶刺,是鳥也不敢踏的藤;抽籐要爬到樹上砍籐,在原地剝刺才揹下山。」又摸「倒鉤刺」,指指手上傷痕,轉身介紹展區的一件床蓆,說它是抽出五十根籐才編成;小時候,當長長的黃藤揹回部落,我知道將來做出的床蓆是籐的臉和身體,吸收了森林數十年的靜和光。

年少,我血氣方剛,爸爸教我:帶刺的籐好鬥,如何跟人握手?唯有去刺,甘心被剖、再被剖,方露出軟性。爸爸不識字,這耐剖,又是怎樣的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