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我有記憶以來,「過敏」便在我身上生了根,並寄居在我的鼻腔,名醫的巧手無法斷根,它仍會時不時地回來與我互動,難纏的很,怎麼甩都甩不開。為此,我常常鼻子一擤,便用掉了一包衛生紙;一打個噴嚏,鼻水便如同潰堤而一發不可收拾。
每每發作,我總得向他人解釋說:「不好意思,因為我鼻子有點過敏……」我常常在心裡埋怨它的如影隨行,不過真正令我痛苦的,並不是它的不請自來帶給我的難堪,而是症狀之一的──鼻塞。鼻塞時,頭昏腦脹,偶爾伴隨鼻涕逆流的難耐,宛若溺水,總會讓我憶起一段往事。
孩提時,我是喜歡玩水的,在炙熱的臺東,能泡在水裡,可說是夏天最棒的享受!記得那年是小學三年級,我報名了學校的游泳夏令營,享受著和同學在泳池內遊戲的快樂:玩水中猜拳、比賽誰能夠在水中不戴蛙鏡睜眼最久、又或是誰能撿起最多沉在水底的硬幣,實在是好不快樂!
但,在水中悠遊的小美人魚總還是要學習成長,教練要我放下浮板,從淺水區晉級到深水區。本來躍躍欲試的我,發現腳踩不到地板的那刻,開始緊張了。載浮載沉的恐懼,緊緊將我圍繞,流動的水,因為我的掙扎,擾動了漩渦,激起不少水花。氧氣越來越少,我趕緊抓著泳池旁的浮標,打了幾下水,勉強讓頭浮在水面上,害怕被水嗆到,緊閉的雙唇為了得到足夠的氧氣,只能想辦法張開嘴,奮力一吸。
那一天起,游泳課便成了我的夢魘,一碰到水,在池子裡和水拚搏的難受,一一湧現。鼻塞時的窒息感,總不時讓我回想起差點溺水的那刻,那種感覺太像了,讓我不敢大口吸氣,深怕這麼一吸,會陷入更深的黑暗。從心理學的書中我知道,那叫做創傷症候群,即使已經到了岸上,停留在記憶深處的恐懼,仍然隨時會將我淹沒。
如今,我已是十五歲,多美好的青春年華!身在時時可以看見海洋的臺東,怕水這件事總顯得有些遺憾。
父親知道我心中的畏懼,總想辦法讓我靠近海洋。假日工作之餘,便會開著車,載著全家人一路往北,沿著臺11線兜風。每當我望向窗外的太平洋,海面如此湛藍,但看見海浪朝著岸邊擁來,一波接著一波,那種窒息感隨之湧來,心裡恐懼,如果我走向它,波波的浪濤簇擁,是否又會再度把我捲進?而比起泳池的水,那海水,應該也是鹹的吧!
2019年的元旦,我們全家摸著黑來到了海邊,期待著迎接新年的第一道曙光。太陽從海平面探頭的那刻,耀眼的光影反射在海面上,波光一閃一閃的,用寶石將海面鑲成了一片金黃。這景象充滿能量,此時水中的波浪不再對著我張牙舞爪,映在水面的光顯得特別溫柔,也溫暖了我的心。
從此,我愛上了這一片湛藍。在忙碌的學習生活中,我總會偷得片刻閒暇,騎著單車去見見老朋友,和它說說話。大海用顏色表達了情緒,用海浪聲回應我的拜訪。四季遞嬗,海的模樣也有所更迭,東北季風吹拂時,面貌顯得黯淡;冬去春來的時刻,原本暗沉的臉,便會再次開展笑靨;天青雲少時,進岸處的裙襬,還會帶著一絲絲的綠。我稱它為魔幻女神,總用不同的姿態,讓我看見它的美。
時光荏苒,那位怕水的小女孩長大了,走過對水的恐懼,走進大自然擁抱海洋。從踏浪開始,讓腳去感受水的流動、浪的往復衝擊,從身體的享受,觸動心裡的接納。慢慢的重拾泳衣,再次躍入泳池,找回在水裡呼吸的節奏,重新走進那一片藍,享受被水緊緊擁抱的沁涼。
或許是一種命中註定,我終究還是離不開水的,那不如,就好好地在水中當一隻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