診所面海。面海的窗簾卻垂掛著。
這樣不就看不到風景了嗎?我問。
看久了就沒甚麼好看的了。學長說。「看著看著還會突然有點生氣。」
我不懂。誰能生長濱的氣呢?這裡這麼美。
「喜歡的話,晚上還可以看天空。」學長一面清點藥品。「星星多的跟TB(肺結核)X光上的白點一樣。」
學長離開後,我變成常駐的公費醫師。
六旬婦人,半年掉了六公斤。來到診所,說下背劇痛。我警覺不妙,強調必須到大醫院檢查,但她只想打止痛針。我腦海盤旋著癌症轉移,引發病態骨折的陰影,一連數日在惡夢中驚醒。
有幾個老人家,膝蓋退化。花了半天指導居家復健運動,但他們只想打類固醇。
「就算你不打,他們還是會去找其他診所的醫師。」學長在電話裡說。
「可是這沒有真的解決問題。」我抗議。
「解決疼痛就是解決問題。」學長說。「就算你把他們拖去花蓮慈濟,發現一個很大的病灶,他們大多數人也不會配合治療跟回診,因為太遠,或者根本不想面對。病人在乎的跟你不一樣。」
有天,一個常常接受類固醇注射的病人,來到了診間。
我以為她的膝蓋又痛了起來。
但她只是指著膝蓋上方一處白色斑塊,問這是怎麼回事。
我一瞧,發現她長期注射的地方,原先的黝黑變成了白色。這是類固醇常見的副作用。
她說夏天要到了穿短褲,怕不好看。
我說,血糖失控、骨質疏鬆妳都不怕了,怕這個?
「所以醫生,這個會好嗎?」她不死心地問。
「不,這是不可逆的。」脫口而出前,我突然想起了甚麼。
「還是有希望的。」我鼓勵她,更像是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