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在那座山上

繞過南迴,海在右側,山在左側。

父親在那座山上。

清明的太麻里與西部的家一樣多雨, 即便近海, 返潮的溼氣依然沁襲著每一座雲霧飄繞的山頭。父親的部落位於櫻木花道平交道之後, 車繞過被雨淋濕的山徑, 穿過片片頁岩堆壘的紅藜田, 被春雨洗濁的太平洋橫臥在部落之外, 一片灰藍的海像母親的眼神, 在這追終道遠的季節裡顯得格外哀傷。

父親在那座山上, 具體是哪座山只有母親清楚。返回部落掃墓是她堅持的習俗, 也是我與部落唯一的聯繫。父親過世多年, 重新殮葬的屍骨從西部的家移遷至他的山上, 母親說是尊重, 也曾想試著就此遺忘, 像父親的族人在他葬禮時低吟的哀歌, 且信他是回歸天父的懷抱, 抵達更美好的遠方。

但母親始終無法灑脫地放下, 恪守漢人的信仰, 日日為父親上香, 逢節祭拜, 即便僅能在無常的餘生苦記一份逝去的愛, 也不願父親淪為無人記惦的孤魂, 忘了家, 也忘了一切牽掛。

抵達父親所在的山上, 母親在十字的碑前擺好檳榔與鮮花。我們為父親點了香, 喃喃念著父親的族名與制式的禱詞, 再向兩排作勢拜了山靈與后土。裊裊餘煙繞過十字架與墓園, 像雲, 像霧, 像在這多雨的季節, 所有信仰因愛與思念, 頓時了無差別。

告別父親, 車子穿過頁岩堆壘起的紅藜田, 部落外的平交道因假期湧入人潮。

我們繞過南迴, 海在左側, 山在右側, 那是駛離台東前, 離父親最近的地方。

母親搖下車窗, 向外丟了一把檳榔, 細細的山風透過車窗縫隙吹撫她花白的頭髮, 像父親在那座山上輕聲地喊, 他知道我們記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