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物狂歡節

我們生活在城市動物園,窺探各色動物的生活百態。

倉鼠男人

倉鼠的雙眼雪亮,急躁地咀嚼手中的食物,深怕追趕不上時間的巨輪,他們奔跑、慌忙,卻總被困在不斷轉動的滾輪中。

倉鼠男人每個早晨套上妻子燙得整齊筆挺的西裝,拎起黑色的長方形公事包,準備踏上緊湊卻單調的通勤人生,擠上地鐵後,幻想自己能和高階主管一樣,開著帥氣、閃閃發光的名車,停在最靠近公司入口的車位。所以他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接下了一切足以負荷以及不堪負荷的工作。

但他不是華爾街之狼,他是倉鼠–可愛、認真、拼命、充滿熱血的倉鼠。

公司裁員時,他第一個收到資遣通知。

「你還年輕,找工作一定容易」威風、嚴肅的灰狼告訴他。

倉鼠男人不會放棄,他的人生充滿無限可能,有一天,他也能成為灰狼。

於是倉鼠男人又開始奔跑,擠上地鐵,帶著溫柔美麗的妻子為了鼓勵他所精心製作的愛心便當。

直到頭頂的毛稀疏,溫柔美麗的妻子成了兇悍的河東獅。

倉鼠一生忙碌,卻永遠被困在不斷轉動的滾輪中。

他跑啊跑啊跑啊跑啊跑跑啊跑啊跑啊跑啊跑…

寵物龜女人

我爸爸小學時期,飼養一隻寵物龜於陽台上。在一次旅行後,挨餓多時、飢腸轆轆的的烏龜,拚命將視線內的一切食物猛然吞下肚,以致於最後,沈浸於肉片鮮甜肥美的愛中死去。

而你我的身旁,四處可見著寵物龜女人的身影。

第一次意識到寵物龜女人的存在是國中的夏日。她豪邁地打開我的家門,慵懶地側躺在沙發,潛入冰箱的深處,大口侵略我的領地中,珍貴、神聖、用以犒賞自己的食物。翹著二郎腿、「坦腹東床」、偶爾瞥一眼孩子造成的混亂場面。如烏龜般冷靜沈著、無所留戀。

她心底不願相夫教子,總是自以為體貼地訂了「孩子最愛的外送」到家,強迫著挑食又消化系統無力的孩子,一口口咽下鹹膩的義大利麵。晚餐吃稀飯,她擺了一桌豐盛的罐頭餐。

她譏笑著別人的愚昧,竟不懂得求生存就是貪得無饜地吸取別人的一點一滴。

寵物龜不知道肉吃多了會撐死,因為曾嚐過無盡的飢餓,才知道有得吃就要用盡全力攫取。

金魚女孩

她的眼睛好大好大,無辜地閃爍著,七秒鐘的記憶,只收錄了自己的委屈。金魚女孩喜歡成為眾人目光的焦點,烏黑亮麗的長髮如泉水般流淌在背上,幾乎消失在上衣底的裙,勉強地遮住她短短的腿。

金魚女孩是轉學生,在班上沒什麼熟悉的友人。她常常拉著我的手臂,央求我讓她喝兩口飲料,因為她知道一旦她的的唇碰到吸管,我手中的飲料便成了她的資產。

金魚女孩不喜歡學習,因為七秒前的記憶,已經不屬於她。生命太短暫,她應該即時行樂。她從未認真讀書,卻總是為成績哭泣。但在下一次的機會來臨時,她又忘記努力。

她的男朋友們都很愛她,她以為他們是海中的魚,任她捕撈,隨她宰割。但她不知道,她才是魚缸中自以爲擁有全世界的金魚,每六個小時撒一次飼料,每週換一次水。

每兩週換一次魚。

金魚女孩的眼睛好大好大,無辜地閃爍著。

七秒的記憶,重演的歷史,原地打轉的人生。

在魚缸中的泡泡之間,載浮載沉,漫無目的。

地鼠男子

地鼠身材圓潤,四隻肥短,卻在漫長複雜的地道中,如魚得水。

地鼠男子大腹便便,家財萬貫,三妻四妾。他擅長理財,懂得待人處事圓滑的手段,總是穿梭在各類大型社交活動,身旁的女伴皆為絕世美人,她們擁有纖細的腰、緊實的臀、魅惑的雙眼、艷紅的雙唇。她們很愛倉鼠男人的光環,以及他的地下洞穴中閃閃發亮的金幣。

地鼠男子不會露出犯法的破綻,他的地道早已預備齊全,他的秘密寫在巴拿馬,他的金銀埋在新加坡。

放假時,他喜歡去夏威夷、峇里島、馬爾地夫、桑托里尼、佛羅里達。躺在金黃色的細沙上,聆聽海潮的聲音、摟著身旁的美人。只有這時候,他會將自己置於鎂光燈之下,供眾人景仰。

但災難來臨時,他回到地洞,等待暴風結束。

繼續鑽進、鑽出。

貝類女子

多數人對貝類最初的認識,皆為其嘴中吐出的珍珠。貝類女子亦然。

貝類女子工作能力驚人,伶俐能幹的形象,讓她在職場閃閃發光。人們羨慕她的聰明與堅強,卻遺忘了在堅硬的貝殼底下,她柔軟脆弱的心。

人們讚嘆貝類女子產出的珍珠,將她的嘔心瀝血之作高價出售,而貝類女子卻默默地,被埋回了淺水的泥濘中,直到身上長滿了綠苔,被結晶覆蓋。孤獨一人。

居里夫人、大提琴演奏家賈桂林·杜普蕾皆然。

在海潮的呼吸聲中,逐漸被淹沒。

家貓男孩

家貓慵懶、自在,擁有帝王之氣的他,沒人敢侵犯。

家貓男孩眉目清秀、人見人愛,迷倒了大片的年輕女子。他可以不事生產,隨處製造麻煩,孤傲惡劣,卻總是有人為他收拾殘局。

他的身邊充滿了渴望被愛的貝類女子,她們將努力的結晶全投入在家貓男孩溫暖的懷抱中,他們辛勤工作,終日忙碌,回到家繼續打理家務,準備御膳給高高在上的家貓帝王享用。

家貓男孩不以為意,他值得世上一切的疼愛。

他很高貴,別人很庸俗。

他對你的好,是皇上隆恩,你對他的好,是奴婢職責。

我們都在動物園裡,我們都是動物,是魚、是貝、是貓、是鼠、是烏龜。我們把責任歸予動物本能,將世間的險惡視為自然之道。忘了最初,我們都是藍綠菌,漂浮在氧氣稀薄的水中。

那時我們不會思考、不會愛、不會恨。

沒有城市,沒有文明,沒有階級。

只會漂浮。

無憂無慮。

浮沉浮沉浮浮浮沉浮浮沉浮沉沉沉。